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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,一个帖子在我的朋友圈刷屏了。
一个年轻人,2008年通过司法考试,他希望在北京执业,却遇到各种障碍。
他相信法律,于是穷尽了各种法律手段,复议、诉讼、控告、信息公开……
直到今年,他终于可以到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。
但这只是实习,能不能执业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他已经从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,快变成一个油腻的中年男。
为了在北京执业,他经历了十年。
当然,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。
有些人办这些事就很容易,为什么不同,这要问司法局官员。
这几年,网络上已经习惯于把中国人分为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,“我们”很难办到的事,“他们”却很容易。
我的律师证也出现了问题,原律所忽然给我发了解聘通知。
众多律师所给我抛来橄榄枝,希望我到他们那里工作。
但是北京司法局设置障碍,根本就调动不了。
这就意味着:六个月后,我的律师证也会注销,就彻底失业了。
我没有勇气像那个律师一样,用十年时间和司法局死磕。
因为在中国,见过太多的人,为了一件事,搭进去的不是十年,而是一辈子 , 甚至是几代人。
房子被拆,孩子被冤枉入狱,生二胎被强制堕胎……
就像电影《秋菊打官司》里一样,他们有时只是为了讨个说法,却消耗了一辈子的光阴。
2011年,天寒地冻的12月,为了体验生活,我在北京南城的桥洞下住了一夜,那里是北京访民聚集地。
在那里,可以读懂中国。
他们的故事各有不同,但情节又惊人相似。
法院起诉,不受理,
投诉控告,没人理,
去政府举牌,被抓了,
最后,年复一年的上访。
……
他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消耗,折磨,然后消亡。
任何国家都会遇到不公,但是,不公正必须有公正、公开的救济渠道。
现代社会已经确立了文明世界的基本模型:司法独立、舆论自由、代议制政府……
这些制度早就超越了种族、地域、文化,不是属于西方,而是属于人类。
而我们的司法却裹足不前,选择性失灵,救济渠道常常被堵塞。
你会真切的感到,司法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,力大无穷,操控着你的命运。
很多案件,无人可诉,无处可断,无法可依,最后演化成司法的冷暴力。
但因此产生的仇视情绪、罪的代价、恶的放纵,以及社会整体带出的价值观指引,伤害都是巨大的。
它就像一个日益膨胀的煤气罐,一旦爆炸,就不可收拾。
我和几位律师为了律师证的事,就几十次的去了北京司法局,官员不仅仅互相推脱,甚至如今大门都进不去。
这是政治中心的北京,我们都懂法律,且有足够的表达能力,尚且如此。
可想而知,那些穷乡僻壤,最底层的民众,面对他们,权力又是何其的蛮横?
过去是事难办,脸难看。
现在连办事人员的脸都见不到。
北京市司法局,我等几个律师如今是连司法局大门都进不去的。
房子没了,工作丢了,甚至身体受到伤害,都会陷入巨大的人生困境。
而人是有尊严的存在。
如果身处不公,且无处诉说,那是对尊严与良心的蔑视和消耗。
权力缺乏谦卑,主流的法律秩序无法找到正义,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采取私力救济,用复仇来寻求公正。
中国未来最让人担心的,不是经济下滑,道德不彰,甚至也不是政治的不够开明,而是无数的怨气在沉淀、发酵、随时爆发。
经历了四十年的法治建设,我们的法治如果再一次失败,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丛林规则寻求安慰。
“你不给我个说法,我就给你个说法”,“你不让我活,我也不让你活”,杨佳式的同归于尽,会日渐取代理性和平的法律救济。
这几天,正在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年,但是,歌功颂德无法督促我们进步。
保持谦卑,心存敬畏才会生出诚实、忍耐、和平的品格。
而这才是一个民族真正崛起的道德基础。
我们必须承认:我们距离真正的法治,还有很远的路要走。
这几年,我们甚至在开倒车。
江平教授就直言不讳地说:“中国法治正在大倒退”。
司法不公,舆论不畅,已是积重难返。
近些年,以政治的名义,把那些真正推动法治、积极维护权利的律师污名化,极尽刁难,甚至因言获罪。
把敢于说话的律师打趴下……
很多时候,律师甚至充当着心理咨询师的角色。
社会治理显然宜疏不宜堵,把啄木鸟都关进笼子,树看上去没有受到损害,但是,必然害虫泛滥。
最近,一位检察官写的一篇文章红遍互联网,《你办的其实不是案子,而是别人的人生》,文章情真意切,鼓励司法官员应该带着感情办案。
带着情感理解和应用法律,尊重先例、常识、人性,当然符合法律精神,甚至这就是英美的普通法的传统。
然而,在我们现有官僚制度和司法逻辑之下,这种道德倡导,实际是在说:“一部分人的命运是由另一部分人来决定”。
“人的命运可以被别人所办”,是赤裸裸的黑社会规则。
这与法治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而这又确实是真实的司法现状。
亚里士多德早就说过:人性不可靠,法治优于人治。
整个西方的法治根基,就是从古希腊的先哲中汲取营养,最后长大成材。
而中国司法却始终是:“官断十条路,九条人不知”。
太多的冤假错案,都办的理直气壮。
我们始终没有走出“有治人,无治法 ” 的官僚逻辑。
在官僚政治逻辑之下,社会无力为绝望的人提供精神资源,人们的灵魂秩序错乱,也无法构建公共秩序。
最后的结果是:
权力无视美德,工作丧失神圣性,日渐单调和无聊。
缺乏超验的精神体验,生命变得单薄和空洞。
中国社会日渐进入一种瘫死状态。
整个社会正在走向绝望。
看到接二连三抑郁自杀的官员我们就知道:感到绝望的不仅仅是普通的民众,官僚体系内部秩序也因为缺乏精神支撑,变得“空虚混沌,渊面黑暗”。
“有灵的活人”没有尊严和价值感,谁都活不下去。
这几年,企业家走了,知识分子走了,甚至我们连凤姐都留不住。
朋友和我说:人生短暂,中国不值得。
一面千疮百孔,沉疴遍地,一面好大喜功,自吹自擂。
中国人经历了足够多的苦难,但无法在苦难中反思和寻求救赎。
缺乏强健的心灵秩序,法律秩序又在我们的政治生活中一次次的失败。
内在的错乱与外在的混乱,无法支撑我们走得太远。
我们始终延续着武侠里的江湖逻辑,我们关心的是跟着大哥是不是有酒喝,有肉吃,而不是大哥是否公义、诚实、品行端正……
如此这样,整个官僚体系,对于邪恶的制度和命令,缺乏抵制的能力和愿望。
最后,都成为“罪的奴仆”。
民众缺乏政治的参与权利救济的渠道,最后只能靠着别西卜赶鬼,最终是大鬼赶小鬼。
美国保守主义思想家拉塞.柯克说:“公义的唯一实现途径是理智和灵魂的苏醒。”,“苏醒的良心会尽力让社会摆脱罪恶和残暴的境地”。
“受苦的仆人耶稣基督,为公义的实现提供了范例”。
这正是中国的希望,公共秩序的建构,需要心灵秩序的重建。
有秩序的自由,有良心的法治,唯有道成肉身。
我们可以移民到另一块土地,那里或许“流奶与蜜”。
但是,如果心灵在法老的权势之下,即使到了“迦南”,也依然在“为奴之地”。
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可以跨过西天取经的全部路程,以色列人出埃及,四十天的路程走了四十年。
真正需要跨越和出走的,不是空间距离,而是心灵距离。
我们这一代人,或许就是命定“在路上”。
地上无法建成天国,但我们依然期盼:愿祂的国降临。
为了这事,在中国,也值得。
张凯律师记于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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